8月的川西北，山高林密。夜，是那样的难以平静，虫鸣兽吼，和着阵阵林涛声。黑暗紧紧拥抱着他，长夜绵绵，思绪纷纷，睡神总也不光临。曾中生捧着一叠稿纸，心里充满了忧虑。两年了，囚徒的生活是那样难熬，看守他审讯他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队伍中的同志。长征数千里，曾中生眼见许多战友倒下了，他多么想再一次驰骋战场，这时，他意识到自由是多么的可贵。“曾中生向谬误低过头吗？不，曾中生从不向谬误低头。”他想起1930年那次争论……

　　那时，黄埔四期毕业的曾中生在周恩来领导的中央军委工作。那年4月，周恩来找到他和南京市委的同志研究李立三提出的南京暴动计划，经南京的同志介绍情况，曾中生马上提出疑问：“南京有4万反动武装，我们的力量又很弱，怎么举行暴动？”周恩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暴动计划停止了。不久，周恩来去了莫斯科。李立三再次提出南京暴动计划。记得是7月的一天，李立三找到曾中生，拍着肩膀说：“你懂军事，去南京吧，那里很重要。暴动后哪怕只占领南京几天，也会在全世界产生重大影响。”曾中生服从组织命令，到了南京后一了解情况，即向当时在南京的中央总行委代表提出，仅靠我们掌握的学兵营占领南京是不可能的。如果非暴动不可，也应该把部队拉出去打游击而不是占领南京。为此，曾中生和中央总行委代表发生激烈争论。他的主张被上面否决，并被严厉批评为严重右倾。结果敌我力量悬殊暴动失败，包括市行委书记在内的近百名党员牺牲。在这最严峻时刻，曾中生又被任命为南京市委书记，负责带领幸存的同志坚持斗争。

　　山野里又一次传来兽吼，凄厉、刺耳，将曾中生从往事中拉了回来，这使他想起了张国焘的叫骂声。他很奇怪，做为党的重要领导者之一的张国焘，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复仇心理。每当曾中生被剥光上衣，吊上房梁时，年轻的战士手执牛鞭，望着他身上那些敌人子弹留下的累累伤痕而犹豫不决，这时便会响起张国焘刺耳的声音：“怎么！难道对反革命还下不了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战士咬紧牙关，举起鞭子，一下又一下……张国焘则眼神里闪着快意站在一边：“曾中生，你必须自首交待你的罪行！”曾中生始终给他一个坚决的回答：“我没有什么可交待的，请给我机会，我要向中央汇报这里的一切。”

　　其实他和张国焘的矛盾本属工作上的分歧。1930年11月，曾中生以中央特派员身份进入鄂豫皖根据地。他为了这块红土，流血负伤，腿部肩部残废了。中央信任他，红土的军民信任他，他担任了鄂豫皖特委书记、军委书记。可是王明掌握中央大权以后，中国共产党便陷入了窘境。张国焘来了以后，立即开始在红军中“肃反”。在他的错误指导下，红四方面军丢掉了用无数生命和鲜血换来的鄂豫皖根据地，撤到陕西。在著名的小河口红军师以上干部会议上，曾中生批评了张国焘的错误和家长制领导作风。以后，身为红军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参谋长的曾中生和红四方面军的将领们带领部队转战三千里，越秦岭，走关中，渡汉水，翻越大巴山，终于在陕甘交界处建立了根据地。可就在这时，曾中生被身为军委主席、政委的张国焘以反革命托陈取消派罪名逮捕。曾中生讨厌黑暗，需要光明，他曾多次在禁闭他的小屋子里大喊“给我一盏灯！”曾中生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曾与之并肩战斗的战友，为了这支红军。曾中生是军事行家，转战西北期间，他写了《与川军作战要点》、《游击战争要诀》等著述，供红军指战员参考。“以前，仗打起来，是多么振奋人心哪。”曾中生想起了许继慎、熊受喧、周维炯、魏孟贤、吴荆赤这批军、师级指挥员，都被枉杀了，大批红军干部在“肃反”中被枉杀了。—种巨大的悲凉笼罩了他，“红军不能垮！”，这是他一直存在的信念，为此，他忍着伤痛，在保卫局拿来命写“自首书”的纸上坚持写他的军事著述《与“剿赤”军作战要诀》。

　　油灯终于有了，黑暗在曾中生身边变得很短很短。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在刑讯后苏醒过来时，奋笔疾书是他唯一的安慰。字里行间，他仿佛又和战友率领大队的红军冲向敌人，进行无情的厮杀。在一卷卷粗糙的麻黄纸上，他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书稿完成了，有人交给了张国焘，他看了以后，也不得不佩服曾中生的奇才雄略。《与“剿赤”军作战要诀》终于以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名义在红军中广为印发。

　　1935年8月中旬，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曾中生被几个人带出了囚室，他没有灭掉那盏得之不易的油灯，他愿光明照亮前面的路。夜色深沉，他跨过湍急的河流，穿过密密的山林，踏上高高的山崖。望着险峻的山势，曾中生的思绪在自由翱翔，飞过他曾战斗过的地方，广州、莫斯科、上海、南京、鄂豫皖和川陕根据地……红军正飞速向敌人冲去……《与“剿赤”军作战要诀》虽然没有署上他的名字，可是他心满意足，他想起了为这本书专门写的献辞：“呈献于英勇战斗的同志们”。

　　（蒋晓星）

　　曾中生，湖南资兴人，1900年生，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30年任中共南京市委书记，1931年进入鄂豫皖苏区后，任特委书记、军委主席、红四军政委，1935年被张国焘秘密杀害于川西北。